其实,秦昭襄王早就将张禄之人忘得一干二净。当看罢书简连连赞叹:“写此书者,确为奇才也。只是不知这位张禄先生身居何处?”王稽见秦昭襄王有召见张禄之意,便说:“张禄先生正在寒舍恭候也。”秦昭襄王闻听心中欢喜,立即传旨召见。王稽奉旨回到家中,传达秦昭襄王的旨意。范雎并未喜形于色,只是答应随其入宫。
二人来到宫中,范雎对王稽说:“请大夫在此等候,吾自往拜见也。”王稽不知范雎何意,只好在宫门外等候。秦昭襄王闻知张禄到来,是降阶相迎说:“寡人未能远迎,还望张禄先生谅之。”而范雎却装作不知,既不言也不语,旁若无人。侍者在一旁见范雎对秦昭襄王如此无礼,大怒说:“大王降阶相迎,而汝却不理不睬何也?”范雎却毫不介意的对那侍者说:“吾只闻知秦有太后、穰侯,从不曾闻知有王也,今汝何言有王乎?”那侍者更怒,便意欲驱赶范雎。秦昭襄王见此,知张禄先生非比常人,便怒斥侍者说:“尔等无知之人,何以敢斥责张禄先生,速速退下哉!”那侍者见秦昭襄王发怒,不敢再言,悄悄退下。
秦昭襄王对范雎有些歉意地说:“侍者不知先生何人,多有得罪,请谅之。”然后,将范雎迎到大殿之上,二人相对而坐。秦昭襄王对范雎说:“先生有所不知也,寡人以身受命久矣。只是国事繁忙,不知何以应之,还请先生教于寡人也。”范雎听罢不多言,只是点头应之。秦昭襄王见此,只好闲谈一些无关紧要之事。范雎亦是少言,不多时,便告辞而去。
范雎出宫,王稽迎向前去问:“先生可拜见过大王乎?”范雎只是点头并不多言。第二日,散朝之后,秦昭襄王又召见范雎。待范雎来到宫中,秦昭襄王便令左右侍者皆退出宫中,只留自己与范雎二人。秦昭襄王跽于地上向范雎请求说:“今大殿之内唯有你我,先生何以教寡人耶?”范雎见此,连忙还礼说:“臣不敢轻言也。”然后告辞而归。
第三日,散朝之后,秦昭襄王再次召见范雎。这次秦昭襄王独自一人在大殿恭候。范雎到来之后,秦昭襄王仍是跽于地上说:“先生何以教寡人耶?”范雎仍是唯唯不肯多言。秦昭襄王见此,不知范雎何意,定是言之必重矣。
第四日,秦昭襄王不视朝,直接在一密室召见范雎。待范雎到来再次跽于地上说:“莫非先生以为寡人不足以教耶?”范雎见此,非常感动,,连忙将秦昭襄王扶起说:“大王快快请起,臣岂敢受此大礼乎?以大王之明,臣岂有不尽忠直言之理矣。”秦昭襄王见张禄果然肯开口,非常高兴,站起身来,二人回到座位相对而坐,秦昭襄王对范雎说:“寡人久居西辟之壤,孤陋寡闻也,还请先生指教矣。”范雎说:“臣闻昔吕尚遇周文王,身为一渔夫,而钓鱼于渭水之滨,若是者,交疏也。以说而被立为太师,载与俱归之,其言深也。故周文王收功于吕尚,而王天下矣。倘若周文王疏吕尚,而不与深言,周必是无天子之德,无以成王业也。今臣乃羁旅之臣也,交疏于大王,而所愿陈者,皆匡君之事,处于人骨肉之间,臣虽愿效愚忠,但不知大王之心意。故大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。”秦昭襄王闻听,仍是不解其意,又问:“寡人三问而先生不言,何为?”范雎解释说:“臣非畏惧不敢言也。臣知今日言于前,而明日则伏诛于后,然臣不敢避也。大王信行臣之言,死不足以为臣患,亡不足以为臣忧,漆身为厉、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。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,三王之仁焉而死,五伯之贤焉而死,乌获、任鄙之力焉而死,成荆、孟贲、王子庆忌、夏育之勇焉而死。故死者,为人所必不可免也,处必然之事。若臣死,可少有补于秦,乃臣之大愿也,何以患哉!昔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,夜行昼伏,至于陵水,无以糊口,膝行蒲伏,稽首肉袒,鼓腹吹箫,乞食于吴市,后卒兴吴国,阖闾为伯。若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者,加以幽囚,终身不得复出,臣又何以忧哉!昔箕子接舆漆身为厉,被发为狂,无益于主。假使臣得同行于箕子,可以有补于贤王,乃臣之大荣也,臣又何以耻哉!臣之所恐者,臣死后,天下智者见臣之尽忠而死,则裹足杜口,不肯乡秦耳。大王上畏于太后之严,下惑于奸臣之态,居深宫之中,不离阿保之手,终身受以迷惑,不明其奸恶,大者宗庙覆灭,小者自身孤危。此臣之所恐耳。若夫穷辱之事,死亡之患,臣不畏也。若臣死而秦治,乃贤他于生矣。”
秦昭襄王听罢范雎之言,确实是发自肺腑,便请教说:“夫秦国僻远,寡人愚而不肖也。今先生幸辱至此,乃上天赐以寡人也,以解秦之忧患,存先王之宗庙矣。今先生不弃寡人,必受命于先生也。秦之政事无论大小,上及太后,下至群臣,愿先生悉以教寡人,勿再疑之。”范雎见秦昭襄王确实是诚心诚意请教,便向其叩拜说:“大王以诚相待,臣岂敢不尽言乎!”秦昭襄王连忙将范雎扶起说:“先生请起!今寡人以秦之社稷相托,万望勿弃,请赐教之。”范雎重新与秦昭襄王相对而坐,这才将自己的安邦定国之策尽述之。范雎说:“秦乃四塞之国,北有甘泉、谷口,南有泾河、渭水,右有陇西、巴蜀,左有函谷、陇阪。奋击百分,战车万乘,利则出攻,不利则退守,此乃王者之地矣。民怯于私斗,而勇于公战,此乃王者之民矣。大王并此二者而有之,足以王天下矣!以秦卒之勇,车骑之众,以治诸侯,譬若施韩卢(当时韩国有一种特别凶猛的黑犬,名叫卢)而搏蹇兔,霸业可至也。然而群臣莫当其位,至今闭关十五年,不敢窥兵于山东者,皆因穰侯为秦谋事不忠,大王之计有所失也。”秦昭襄王闻听其言,自己之计有失,便问:“寡人愿闻所失何在?”范雎解释说:“穰侯越韩、魏而攻齐之刚、寿,非计也。少出师,则不足以伤齐,多出师,则有害于秦也。臣以为,大王之计意欲少出师,而悉韩、魏之兵也。而今韩、魏与秦不亲,而越韩、魏攻齐,其计疏矣。且昔齐湣王南攻于楚,破军杀将,辟地千里,而齐尺寸之地无所得焉,非齐不愿得地哉,而形势不能有也。待诸国见齐疲惫之状渐露,君臣不和,皆兴兵而伐齐,打破之,士辱兵顿,国之危亡,皆咎其王曰:‘谁为此计者乎?’齐湣王说:‘孟尝君田文为之。’大臣作乱,孟尝君出走。故齐之所以大破者,以其伐楚而肥韩、魏也。此所谓:借贼兵而斋盗粮者也。因而,臣以为,大王当行远交近攻之策,得寸则为大王之寸,得尺亦为大王之尺也。今越韩、魏而远攻齐,岂不谬乎?且昔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,赵灭之而独吞,功成名立而利附焉,天下莫之能害也。今韩、魏地处中国,天下之枢也。大王欲成霸业,必得韩、魏,为天下之枢矣。秦以威楚、赵,楚强则赵附,赵强则楚附。楚、赵皆附,齐必惧矣。齐惧,必卑辞重币以事秦。齐附,则韩、魏可虏也。”秦昭襄王闻听点头称是说:“先生所言甚是也。不过,对韩、魏当何以应之?”范雎回答说:“对韩、魏,当以魏为先也。可先卑辞重币以试之,不可,则割地而贿之,亦不可,则举兵而伐之。”秦昭襄王听罢心中欢喜说:“先生良言寡人敬而听命矣。”当即拜范雎为客卿,号为张卿。
此时,穰侯魏冉命白起正准备再次伐齐,兵马尚未出,便接到了秦昭襄王的旨意,停止伐齐。魏冉与白起不知何故,便入宫拜见秦昭襄王问其故。秦昭襄王回答说:“将士劳乏不可远征,再者胡伤伐赵,战事正紧,须备之。”魏冉与白起不好再言,只好告退。后来,二人才知是有一位叫张禄的魏国人,很受秦昭襄王宠爱,拜为客卿,但不知此人是何来头。于是,魏冉便在群臣之中散布诽言:“张禄乃一布衣,有何能为?大王不可轻信其妄言也。”可秦昭襄王闻听到一些诽言,却不加理会,仍是对范雎深信不疑,开始推行范雎“远交近攻”的策略。
秦昭襄王三十九年(前268年),秦昭襄王命五大夫绾为大将军伐魏,攻取魏之怀邑(今今河南武涉县西南)。秦昭襄王四十年(前267年),秦在魏国为人质的太子悼病死,魏安釐王惧秦国之强,以礼将太子悼送归秦国安葬,而秦昭襄王见太子悼死于魏,大怒,同时也有了再次伐魏的理由。秦昭襄王四十一年(前266年),秦昭襄王再次命五大夫绾为大将军率师伐魏,攻取魏之邢丘(今河南温县东)。
秦昭襄王用范雎“远交近攻”的策略,夺取魏国两处重镇,已是初见成效,对范雎是更加信任,凡是重大事务皆召范雎商议。范雎从此取得了秦昭襄王的信任,站稳了脚跟,便准备实行下一步计划。
这一日,秦昭襄王召范雎入宫议事。范雎却不言,只是向其示意。秦昭襄王知有大事,便屏退左右侍者,唯余二人。范雎仍是悄声说:“臣蒙大王宠爱,引与共事,虽粉身碎骨无以为酬也。但臣虽有安邦定国之策,尚不敢尽效于大王矣。”秦昭襄王闻听大惊,不知范雎何意,连忙说:“先生何出此言耶?寡人以社稷相托,若有待先生不周之处,可尽言之。”范雎连忙解释说:“大王待臣恩重如山,岂可言不周乎?不过,臣在山东之时,只闻齐有孟尝君,不知有王;只闻秦有宣太后、穰侯、高陵君、泾阳君、华阳君,而不知有王也。夫擅国者,之谓王;能利害者,之谓王;制生杀之威者,之谓王矣。今太后擅行不顾,穰侯随意遣使,华阳君、泾阳君等击断无讳,高陵君进退不请。此‘四贵’备而国不危者,未之有也。为此‘四贵’者,故所谓无王也。臣闻善治国者,乃内固其威,而外重其权。穰侯侍者操王之重,决制于诸侯,剖符于天下,政适伐国,莫敢不听也。战胜攻取,则利于陶,国毙御于诸侯;战败失地则结怨于百姓,而祸归于社稷。诗曰:‘木实繁者,披其枝,披其枝者,伤其心;大其都者,危其国,尊其臣者,卑其主。’崔杼、淖齿管齐,射王股,擢王筋,悬于庙梁,宿昔而死也。李兑管赵,囚主父于沙丘,百日而饿死也。臣闻宣太后、穰侯用事,高陵君、华阳君、泾阳君佐之,卒无秦王,此亦淖齿、李兑之类也。且夫三代听以亡国者,君专授政,纵酒驰骋弋猎,不听政事。其授者,嫉贤妒能,御下蔽上,以成其私,不为王计,而王不觉悟,故失其国也。今秦上至诸公卿、大夫,下至大王左右侍者,皆穰侯之人,而大王独立于朝,臣窃为大王恐矣,待万世之后,有秦者非大王子孙也。”
秦昭襄王闻听不觉毛骨悚然,向范雎拜谢说:“先生所教者,乃肺腑之言也,寡人恨相知晚矣。不知先生还有何赐教乎?”范雎又说:“臣闻,古之善为政者:其威内扶,其辅外布,四治政不乱不逆,使者直道而行,不敢为非也。今穰侯使者分裂诸侯,而符布天下,操大国之势,强征兵士,四处攻伐,战胜攻取,则利于陶;国市币帛,皆入太后之家;境内之利分移于华阳君、高陵君、泾阳君。此乃古之所谓‘危主亡国之道’也。‘四贵’竭国赢自安,然则令何以得王出乎?权何以得毋分乎?此因大王尚所得三分之一也。”
秦昭襄王听罢频频点头,觉得范雎所言有理,依当前之势唯有尽早动手,废宣太后,罢黜“四贵”,夺回王权,方能确保秦之社稷也。
欲知秦昭襄王能否废宣太后,罢黜“四贵”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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