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天气酷热,小厨房一大早就做好了酸梅汤,用井水冰过,玉竹一路端进了屋内。
苏鸢正坐在镜前由画棠服侍着梳妆,轻声道:“先搁着吧。”
玉竹依言将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搁在小桌上,一回身,黛兰正连蹦带跳地闯了进来,险些撞在一处。
玉竹笑骂道:“成天毛手毛脚的,也不怕冲撞了娘娘。搁着旁的小主,早把你丢到浣衣局了,哪敢教你贴身侍奉。”
黛兰不以为意,办个鬼脸,到苏鸢跟前回话,“奴婢去内务府领月例银子,杜公公说坤极宫已修缮完备,教娘娘拔冗前去看看,是否有欠妥之处。”
画棠手执象牙梳子替苏鸢梳着发,含笑道:“杜施敏这是来邀功的,说的也忒客气。”
苏鸢亦笑,“杜施敏的精明劲儿,哪能有什么纰漏呢?”他内务府尚有把柄捏在她手中,可不得尽心尽力么?“定然是富丽堂皇,也不必去看了。”
画棠刚刚替苏鸢挽好了凌虚髻,安凌陌便进来了。
来得突然,苏鸢连忙起身行礼,“参见陛下。”眉眼低垂,又轻声道:“臣妾尚未梳妆,实在失仪。”她今日穿了天水碧丝绣宫装,云鬟绿鬓未来得及簪簪子,面上也未施脂粉。
安凌陌浅浅一笑,“清丽绝伦,容色倾城。”深深望着她,要将她一眉一眼刻至心底一般。半晌,轻轻伸出手,指腹摩挲她的眉。
苏鸢心底一动,抬眸望他,那样好看的人,眉眼清俊,眸子像是浸了墨一般,教人忍不住沉溺,勾唇一笑,便是开得赫赫扬扬的皎白梨花,葳蕤生光。
“只是眉淡了些,朕替你画。”安凌陌执起苏鸢的手在圆桌旁坐下,画棠捧了螺子黛过来,搁在桌面上便引着玉竹黛兰两个退下了。
安凌陌左手扶了苏鸢的下颌,执起螺黛倾身欲给她画眉。
苏鸢轻轻启唇,“陛下是万乘之君,如此闺阁琐事恐折了陛下身份。”小巧精致的下巴依旧在他掌心,依稀嗅到他指尖有雪堂墨的清香。
原本顿在半途的螺子黛终究轻轻落在她眉上,安凌陌道:“朕在你跟前从不是万乘之君,是你要厮守一生的丈夫。”一句话便有了寻常夫妻的烟火气,锦绣山河苍生社稷都抛诸脑后,那样的人间烟火却让人莫名心动。
苏鸢面颊一红,浅声应道:“臣妾——”说至一半便顿住,思索了半晌,到底是无言以对。苏鸢暗自懊恼,她在安凌陌跟前一口伶牙俐齿便生了锈。
等了一阵,始终不见下文,安凌陌挑了眉问:“什么?”
苏鸢怔一瞬,旋即说道:“记下了。”
安凌陌眸底顷刻有笑意漾开,道:“记下便好。”
黛色细细浮在苏鸢眉上,安凌陌轻声说着,“汉朝宣帝时有一个京兆尹,名叫张敞,每日亲自为其妻画眉,伉俪情深,后世传为佳话。”
安凌陌的眸光尽数落在她的眉上,苏鸢肆无忌惮地望着他的神色,“张敞同僚看不过,讽笑不说,更是上奏弹劾,致使其一生未得重用,满腔才华就此埋没,岂不令人唏嘘?”
安凌陌闻言画眉的手一顿,目光一转,撞进她眸子里,“一众腐儒罢了,读书读锈了脑子,见不得旁人的浓情蜜意。”
“偌大的汉朝,几百年的基业,分崩离析也不过弹指之间,多他张敞一个也于事无补。大汉从不缺能臣,世间少了为妻画眉的丈夫才叫可惜呢。况且张敞是性情中人,什么富贵功业,于他而言,都抵不过一个“张京兆眉妩”的名头。”
眉画好了,仿若远山含黛,比画棠画的好上三分,安凌陌将螺子黛搁回匣子中,含笑望着她。
苏鸢却微微蹙了眉,这哪是帝王应当说的话,心底只念着儿女情长,将置江山于何处?正欲言声,唇便被安凌陌的指尖堵住。
“朕都知晓,”指腹是温热柔软地触觉,一字一句亦不由地温柔缱绻,“这些儿女情长的话朕只同你说,旁人听不到的。”安凌陌指尖从苏鸢唇畔移开,轻轻替她抚平眉心的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