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方重檐六角攒尖顶的亭子,覆了青色的蝴蝶瓦,苏鸢同韩妃在里头坐着闲聊。玉竹黛兰两个在一旁摘花玩儿。
苏鸢三日前去过紫辰殿,那以后,安凌陌就将寝宫的鸡都清理了出去,上下肃然,言行收敛,远在慈宁宫的太后的头风病也见好了。
韩妃笑盈盈道:“陛下自御极以来就是那么个任性妄为的性子,脾气上来太后都管不住,偏偏叫你给劝住了。”
苏鸢知道她打趣自己,瞥她一眼,“前两天去看你还病得下不了床,这才几日就生龙活虎、谈笑风生了,也不知是哪位太医的神医妙手。”
斑驳的日光落在地上,沁了细碎的花香。
韩妃笑说:“陛下被你气得不轻,才顾不上我呢。”她先前装病就为躲着安凌陌,这几天看来是用不着了。
苏鸢忍不住轻笑,“倒是我医好了你的病。”
韩妃面带笑意,正欲开口,就听到苏鸢别有深意地说:“太后这头风病好得也快。”
慌忙顺着苏鸢的目光回过头去,果见太后缓步在园子中赏花,柴魁义点头哈腰地扶着,身后一大片的宫人,执羽扇持华盖。
“赵太后精神头好着呢,再有三五日就是她的大寿,还特意叫了戏班子进宫呢。”韩妃道。
太后却并未看到她们,苏鸢正准备拉了韩妃过去请安,面前却忽地闪过一个人影。
赵致松几乎是飞奔到赵太后跟前,带着哭腔喊道:“姑母。”身子直直地跪了下去,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砖上,柴魁义听着都疼。
苏鸢凝神看着赵致松,白净面皮,五官齐整,只是削瘦得厉害——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,衬得颧骨愈发地突起,面上只裹了一层皮,一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,灌满了秋风。
不久前,苏鸢还见这位左都御史来着,大襟斜领的织金麒麟袍,玉带皂靴,扬首阔步往太和殿上走,远远瞧着,就是一派春风得意。现在却是这般光景,判若两人。
赵太后看着也是讶然,“致松,你这是怎么了?”伸手要搀他起来,赵致松从小养在宫里,是她看着长大的,比起赵家其他子弟,格外亲厚些。
“姑母救救致松。”他哭得涕泪横流,不成音调,怎么都不肯起来。
韩妃也看见了,悄悄对苏鸢说:“这赵致松不光才能平庸,更是一点骨气都没有。男子汉大丈夫,流放便流放了,这通跪地求饶、哭哭啼啼的,多大点子事儿。”她的意中人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大英雄,顶看不上赵致松这副孬样。
赵太后面露难色,她本欲在大寿当日借着大赦天下的由头对赵致松也从轻发落,免去流放充军之苦,至多革去官职、永不出仕。哪知他竟忧惧如斯,今日就闹到了皇宫里头。
赵太后微微俯下身子,在赵致松耳畔低声说话。柴魁义是个机灵人,见状赶忙领着宫人退远了一箭地,恭恭敬敬地垂首候着。
“致松,你莫怕,哀家一定护得住你,不让你离开这金陵城,再等哀家三五日,就没人敢戳你的脊梁骨了。”她只道是有人借机为难侮辱她的好侄儿。
赵致松听着瞳孔忽地放大,撤身惊恐万分地望着她,仿佛见着极可怖的怪物一般。半晌,才有呜咽声溢出,“姑母让致松去充军吧,今日便启程,莫要拖着了……”今天是他中素雪凝的第七日,刚经历过了第二次毒发,更甚于第一次,痛苦难状,这毒埋在血肉里折磨得他快要发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