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纠缠不清时,寺庙中一侧的一座半丈高的挂满蜘蛛网的罗汉像,也许是年久失修,善解人意地塌了下来,吓了两人一跳。安凌陌真的被吓得跳了一跳,苏鸢白他一眼,不再理会,躺下接着睡了。
都说人生如白驹过隙,不过须臾,须臾虽短却也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,非得等到身死魂散时才能确切知晓,离京的这段日子,是他安凌陌此生最美好的时光。
他同她去洛阳赏过花,去姑苏饮过酒,走过大漠的沙天山的雪,然后是江南水乡的一叶画船,苏鸢吹着笛子。
小船悠悠地把江面的月色剪开,再卷着苏鸢凄咽的笛音,一齐顺流飘零。
这是安凌陌第二次听苏鸢吹奏这支曲子,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过往。
她是凉州人。北魏曾攻占过凉州,在城内大肆屠杀,人畜不留,三日不绝,她家破人亡便在彼时。
那时正是数九寒冬,晦暗的天空断断续续地飘着雪,城里的街道上趴满死人,殷红的血流出来片刻就被冻住,不然,才是真真正正的流血漂橹。凉州已然是一座死城,只剩十几个魏兵来回搜寻,唯恐有漏网之鱼。她缩在一堆凉透的尸体间,被冻得几乎失了神志。天地苍茫,有人凄咽地吹着笛子,是她从未听过的悲凉凄切,落在空荡荡冷冰冰的人世,当真是叫人了无生念。
苏鸢盯着江面,神色寂寥,一句“了无生念”漠然说出,听得安凌陌一颤。
他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,透不过气,颤声问:“后来呢?”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:若是她下一刻突然投江了怎么办?
苏鸢却似忽然回过神来,淡淡说:“后来我被一个隐世高人救走,他授我武艺,悉心抚养,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墨玉笛,“再后来,你也知道了,我江湖飘零,做的是拿钱买命的买卖。”
景宁元年,燕国新帝登基不久,朝堂暗流涌动,北魏便趁乱发兵攻打燕国,赵太后命大将军祁皓率兵平乱。祁皓出身书香门第,却是天生的将才,不过七日便解了凉州城之围。此后赵太后便对他更为倚重,授官赐爵,驻兵凉州,至今已有十余年。
安凌陌本就无心帝位,加以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,还有一个太后把持朝政,敌国入侵这等大事他也只是略知一二。
“鸢儿,你嫁给我,”安凌陌看着苏鸢诧异的神色,沉声道,“你嫁给我,我这一辈子都好好待你,不让你颠沛流离,不让你涉险,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。”一双眼睛蓄满深情,灿若星子,好看得紧。
夜色凉如水,苏鸢目光空洞地望向水面,轻抚手中的墨玉笛,轻声吟道:“碎音笛,断肠声,江心寒月,两岸华灯,冷透伤心尽平生。”
安凌陌一时默然,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,温柔端庄的名门闺秀,工于心计的后宫妃嫔,或妖娆或温婉或直率或桀骜,还有赵国公家偏执痴心的赵佩弦,阅尽人间胭脂色,却无人似苏鸢这般,冷冽又悲戚,教人心疼得无所适从,紧皱着眉要拼命守护。
怅惘间,却是她冷清的声音,“一辈子何其漫长,你日后若厌弃了我,八成要后悔。”
苏鸢凝视着他,神情似有不忍,犹疑道:“你可想好了?”
“磐石无转移。”
苏鸢轻轻叹息一声,浅浅道:“我身无长物,只这笛子还算名贵些,”将那管笛子交给安凌陌,面颊微红,“只缘感君缱绻意,自此不作凄凉曲。”
笛子由一整段上好和田墨玉制成,温润光洁,沉黑如墨,不见一丝杂色,最难能可贵的是笛音清越非寻常笛子可比。笛子上刻有两个楷体小字“碎音”,恬静隽秀,倒像是女子所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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