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9章 故人渐行人其六(2 / 2)

故千秋 江听夜 3878 字 2018-01-16

金浣烟松了口气,沈竹晞被迫陷入沉睡,十分不安稳,不停地动来动去,甚至手指几次扣住朝雪,就要往自己身上划,少年不得不走过去将朝雪拿走,平放在桌上,而后坐下静等毒发时间过去。

这可真是太让人为难了。金浣烟颓然地跌坐下来,没有什么比眼看着自己最敬仰最钦慕的人深受煎熬,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更让人颓丧了。不多时,沈竹晞额头上有氤氲白雾升起,那是他体内血毒如烈火灼烧的标志,昭告着那种燎心燎肺的热量已经开始攫取灵力作为养料,直到燃烧殆尽。

或许可以找些冰袋来敷在他身上。金浣烟如是想着,轻手轻脚地推出去,掩上门,没有惊动沈竹晞。从厢房到冰库有好一段路,他的脚步分外急促如电,整个人也心急火燎,不敢有丝毫耽搁,因此丝毫没注意到背后的门无声无息地洞开了——

白衣医者长发披散,衣袂翻卷如云,静静地伫立在门边看着沈竹晞。摘取了一贯覆眼的白缎带后,他露出的神碧色双瞳太过美丽深邃,宛如长空深海熠熠生辉,深不见底,此刻折射出无数璀璨光华,全都聚焦在沈竹晞身上。

“咳咳”,他弯下腰来轻咳,有鲜血从指尖汩汩流走,“时间不多了。”他如一阵风般掠过去,拾起朝雪,抱起沈竹晞,从洞开的门边如雪鹤翩然渡走,涉过府邸中的曲折回廊和莲花池,步子如行云流水一般,倒像是没有重量的纸片人。

出得史府,林青释转入深巷,立在院墙垂下的深灰阴影里,仿佛不堪负重般倚在墙上,将沈竹晞交给来人。

“谷主。”子珂单臂抱着沈竹晞,另一只手也没闲着,咔咔扭开了琉璃小药瓶,分开他上下唇送入丹药,“按照您说的,这个加紧赶出来的药丸应该能暂时遏制住血毒了,您救了他,也算是对故人仁至义尽了。”

“我们可以离开了吗?”幽草从另一边走过来,身后是几个提着行囊的小童,不远处还有几个牵马、喂马草的年轻男女,皆穿着齐整白衣,那是药医谷散落在外行医的弟子。

林青释缄默不语,幽草看着他,也不敢催促。自从前些日子谷主从凝碧楼回来,脸上那种光风霁月的笑容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如水的淡漠无澜,不再是清风朗月,反而像高岗冷月般遥不可及。

那一天,幽草颇为担忧,不知道谷主到底经历了什么,才会让整个人的气质如同锥心蚀骨般发生巨变,她忍不住问:“谷主,你为什么不笑了?”

“我为何要笑?”林青释反而很诧异,不解地问,新复原的碧色双瞳灼灼地凝视着他。

“没,没什么。”幽草心里打鼓,却不敢再提——她知道,所谓相由心生,谷主虽然并非天生如这样光风朗月一般,可是他在夺朱之战的七年里经历了太多,内心在冰火交煎中逐渐趋至无爱无恨,所以才展露出这般温和无波的模样。而又是七年的行医,让这种温润的气质已经成为了习惯,就像面具戴久了便嵌进脸里摘不下,谷主普度众生,悬壶济世,也始终是笑着的,心在笑,脸才笑。

——然而,谷主却忽然不笑了,反而隐约流露出深沉的悲恸,那得是什么样的悲恸,又与什么样的过往有关?

那之后,谷主忽然说要离开江湖,带着药医谷一脉重新归隐,就像是以往所做的,由病人持回春令上门,而自己隐居幽谷,再也不问世事。幽草一阵高兴一阵愕然,没有深究,以为谷主终于想通了,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。

可是,他们在馆驿短暂停栖的时候,幽草想着未来的事,辗转难眠,于是披衣坐起,悄然走到中庭,而她回望身后,发现谷主的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!幽草大惊失色,谷主的身子怎能熬到如此深夜,她走过去刚要敦促谷主安寝,却被扑面而来的药香惊了一下。

谷主站立在桌前,满头是汗,正凝神搅合着桌上的药炉,瞧着药的成性,已经有了十余日的熬制功夫。幽草目瞪口呆,药医谷众人随身带的灵药应有尽有,不知道他花这么大心血是要做什么,而直到今天见了撷霜君,她才知道,那居然是为了压制撷霜君的血毒而炼制出来的药丸。

幽草回想着谷主枯立灯下的身影,只觉得眼底骤然涌起涩意——说到底,谷主还是牵挂着当年的故人,还是没能真正地无念无想、心如止水。

青辞释酒,十念皆安——然而,又有几人能只停驻在辞与酒中,便能寻找到真正的安宁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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