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道橙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子,恰好照在无妄额头的玉冠上,从雪颂的角度看过去,他整个人都发着光。发着光的无妄斟过一盏清茶,嗓音清雅,徐徐道:“初微的夫人桃华陨落过三万年,也是最近几百年才重生于世,她消散在三界五行的三万年间,躯壳一直在重华仙境的思骨河中养着。她说,打她有知觉开始,鱼丸便在思骨河底游荡,时不时打她腰间玉佩的主意,她在河底三万年,鱼丸便陪了她三万年。”敛起松散的广袖,总结道:“所以我猜测,鱼丸应当有三万岁,甚至只多不少。”
没有人生来就无法长大,若无妄说的是真的,鱼丸他今时已有三万多岁,那么,在他甫一出生时,一定有高人在他身上施了法,否则他不会一直都是孩童的模样。
从前雪颂只觉得鱼丸无父无母很可怜,如今晓得这件事,对他的怜悯蹭蹭蹭上涨了好几个百分点——一直长不大,该有多么孤独啊,他不会拥有同龄的玩伴,也无法拥有爱情和友情。她有心问一问无妄,如何能解除鱼丸身上的术法,可又不敢当着鱼丸的面同无妄讨论他的身世问题,怕他听到了伤心。还是等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问他罢。
夹了块椒盐虾子入口,嚼吧嚼吧咽下去,她将话题随意岔开,“原来,桃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,何时得空我得去同她聊聊天。”猛然想到一桩事,她暂时停下筷子,自言自语一般问无妄:“你说,冰河底和地底,哪个地方更好一些?”
无妄捧着茶盏从容不迫道:“地底罢,冰河终年寒冷,冷水刺骨生疼,虽然不能同无生谷比,但个中滋味应当不好受。”
眼睛垂下去,她轻笑一声,捧起杯子喝水,似乎这样就能够将心中的惨淡冲散,“不,冰河更好一些。”
他赫然抬眸,“怎么会?”
“你没经历过。”她望着他笑得凄凉,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,“我有位挚友,曾经也死去一次,时间可比桃华要久——整整四万年,一日不多一日不少,我记得一清二楚。可能因为大地是众生的母亲,身死以后,她的躯壳便重回泥土之中,像死去了一样,可是又有知觉和感受。古籍上曾记载,世上有一种人,介于生与死之间,叫做活死人,她那会儿便应当成了活死人。”她抬头看他,眼睛瞬也不瞬,“冰河虽然寒冷,但终有习惯的一日,但人是永远无法习惯黑暗的,除非生来就是个瞎子,没见识过光明的美好。何况不止黑暗,泥土中滋生的虫子会爬到脖子上,啃咬皮肉、吸食血液,细密的疼痛比尖锐的疼痛更折磨人,还不如……”她笑一声,“死了算了。”
青年临窗坐着,玄色衣衫纤尘不染,委地的墨发如云堆砌,鸦翅般的睫毛轻轻抖动,似乎在沉思甚么。雪颂啜了一口茶,移开眼睛想,他一定以为她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罢,毕竟,他将往事都忘却了啊。
良久,沉思的青年终于动了动,喉结滚动两下,突然问她:“想喝酒吗?”
天光大好风月无边,的确该饮酒一杯。她点头,“有此意。”
“海棠醉如何?”
“甚好甚好。”
无妄缓缓起身,光滑柔软的袍子簌簌作响,停眸嘱咐她,“且等须臾,我去桃花坞取酒,桃华做别的事情不怎么样,酿酒却很在行,她酿的海棠醉最为香醇,三界鲜有能够匹敌的。”
桃花坞离天香楼有段距离,但无妄神尊有通天彻底的大神通,再远的距离也不再话下,他说且等须臾,便一定只用等须臾。
chapter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