嫘夫人的眼睛都哭红了,听到她说风凉话,猛地撑起身子,情绪激动道:“魔帝大人,对不起你的是我和紫苑,冤有头债有主,你作甚要拿我孩儿的性命来抵?他才刚刚长大成人,甚至仍是个孩子,哪里晓得喜欢不喜欢的,您何必借男女之情引诱他、教唆他同我对着干?”
一早料到嫘夫人会把渊笛自杀的账算在她头上,雪颂安然受了她一通指责,没翻脸吓唬她。没想到嫘夫人会提到紫苑,这倒让她有些诧异,“你放才说……你和紫苑对不起我?”她侧首辨认许久,脑海里唱大戏一样将前世今生都过了一遍,几度迷惘几度心慌,才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刨出这张脸。
是了,她见过嫘夫人,在遥远的前世。恬不知耻的赖在无生谷谷口时,她托流封帮她向无妄问句话,而流封进去之前,嫘夫人刚好进谷。她当时还想,这位面貌英气的仙子不避讳结界,应当是无妄夫妇邀请的客人,她很是羡慕她能够自由出入无生谷,还特意多看了两眼。
嫘夫人和紫苑当年乃是一对闺中密友,打小一起长大,三界流传着她们友谊天长地久的誓言。左不过后来长大了,情窦初开了,她们同时喜欢上神尊无妄,谁也不肯退让,这才断了一段时间联系。直至后来嫘夫人同水神共工搭上线、紫苑与无妄定下婚约,她们才又开始联系。
雪颂想,她知晓那段往事的,作为紫苑唯一的闺蜜,没准还帮着出谋划策了。
头脑渐渐清明,她将渊笛的脑袋往臂弯里放一放,冷着脸向嫘夫人道:“报复?我连无妄都懒得报复,作甚要报复你们俩?”避尘药效果奇佳,渊笛的尸身已经呈现出僵硬感,她替他整理好额前的乱发,斜目道:“再者说,你做了何事怕我报复?”
嫘夫人面上浮现一抹奇怪的神色,“你不晓得?”眼泪淌了满脸,发髻也有一半松松垮垮,嫘夫人呜咽几声,突然转身朝她跪下,几乎是乞求道:“求求您,魔帝大人,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求您通融通融,到冥王那里讨回我孩儿的神魂罢,您要甚么我都愿意给。”
若不是场面太过悲情,雪颂真想轻浮的“啧”一声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,人呐,就是矛盾,活着的时候不见尊重理解,死了却哭天抢地的,做给谁看?又哭给谁听?死掉的人反正是看不到、也听不到了。
她没起身相扶,任由嫘夫人跪在她身旁,只幽幽地、无奈的叹息道:“雪颂是外人,又是魔界人,其实不该过问夫人的家事,但有些话只有外人才敢说出来,仙界人或您身边的熟人都不敢说。”痛心疾首的闭上眼,语重心长道:“您如此管束渊笛,简直是将他往死路上逼。”
嫘夫人只一味痛哭,端的一副老来丧子的可怜模样,瞧着让人心肠发软。
她娓娓道:“他有许多话想对你说,譬如他喜欢吹箫,不喜欢吹笛子;喜欢穿白色的衣裳,不想当无妄的模仿者;他不喜欢待在黑漆漆的水晶宫中,偶尔也想浮到陆地上晒太阳。可你总不听他说。他喜欢你多笑笑,哪有孩子不喜欢母亲和蔼的,可你总板着一张脸,偶尔笑一下也绝对不是因为他,在他面前,你从来都是严厉大过鼓励。”
“人活一世,总要相互理解,他能够理解你的强势,认为这是天生性格的原因,不全怪你,可您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。过完夏至,他就三千岁了呵,三千岁的男子汉从来没出过远门,最远只到过仙魔两界的交界处,说出去别人会笑话的。你觉得对他的约束是疼爱,可若约束过了头,那便成了束缚,像捆仙绳一样挣脱不开。只消动一动,你便将他捆得更紧,长久以往,他必定会丧失生的希望。”
嫘夫人的啼哭声渐低,似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,雪颂趁热打铁,加重语气中的惆怅,神情忧伤道:“尤其,连自由恋爱的权利你也要剥夺,硬逼着他娶劳什子龙女,你以为而今还像我们当年,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能定下终身大事吗?不能了,时移世易的道理谁都懂,就连本座成亲也要先亲自相看几日,看到中意的还要相处一段时间,任由旁人安排成甚么体统。”
手臂被渊笛的大脑袋枕麻了,她不动声色的动两下,复又苦口婆心道:“所以,渊笛的死,是嫘夫人你一手造成的啊,你应当自责、应当反省。”
一番话讲完,嫘夫人怔了许久,夜明珠的光辉转淡三分,她才找回意识,喃喃重复道:“我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为了他好,我……我是为了他好啊……”
雪颂不客气地翻一记白眼,瞳仁快跑到眼白后头去了,“可别拿这这句话当幌子了,好不好全是你自己认为的,界限全由你来定,渊笛可从来没觉得你对他好过。”
赤金簪子从松松垮垮的发髻里掉在地上,发出“咕咚”一声响,嫘夫人挣扎道:“可,可他从前一直都听我的话,从未反驳过,也没表示出反感,直到你来了水晶宫,他才开始展现叛逆的一面。”望向雪颂的眼神里饱含怀疑与不信任,“若说魔帝大人没动手脚,我不相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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