阑意捂着自己脚脖子痛呼个没完,萧泽最开始还觉得这孩子是装的,可是看他脸色确实有变,疼痛也不似作假,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,不知不觉也上了心,于是认真地蹲下去验看他小手捂住的地方。
“是这儿?还是这儿?到底哪里疼?”他不敢乱碰,只好先跟阑意询问道。
刚刚一路走来都是好好的,不至于忽然摔一跤弄伤了里面的骨头,而且,阑意刚叫出声的时候还好端端站着,是倒下的时候才开始叫的,这个时间差他还是注意到了的。
阑意含着两包眼泪,无助地望着他眼睛说:“不知道,就是疼……”
如果是萧佑薇在这儿,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装的。因为阑意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孩子,别说只是疼痛,就算是遇到了歹人,被人家把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可能像这样哭出来。
——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,外加上报信,好让她这个师父提前有个准备罢了。
当然,在阑意的设想里,如果这父子俩能够为了他这虚报的伤势转而打道回府,不往荷塘去了,那就更好。
可是他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。天家无父子,他忘了自己的亲爷爷是一个疑心多重的人。
皇帝让过身子,好让明亮的月光毫无阻碍地射在阑意手捂的地方,他沉声吩咐道:“阑意,把手拿开,让皇爷爷看看你的伤势。”
这种情况能够让他想到的就是被蛇虫咬了。如今天气乍暖,如果有长虫经过整整一冬的饱眠,恰好在这时候醒过来,又刚巧被阑意绊倒的话,这确实是有可能的,小孩子承不住疼痛和惊吓,这样的表现也很合理。
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孩子的演技会这样好,竟然能够骗过他这双老练的眼睛。
阑意心里打了一阵鼓,不情不愿地移开手,指着一片嫩生生的皮肤说:“这儿,这一片,都疼,好像有人在拿针戳阑意,看不见,还躲不开……”
他信口胡诌着谎话,脸上的表情却拿捏得极其到位,扮足了那份惊慌和害怕。
就好像那片皮肤确实遭了许多罪一般。
这和皇帝想象的不一样,他本来以为那里该有个血淋漓的齿痕才对。
皇帝嗯了一声,弯腰在他指的地方伸指按了一下,指尖和脚腕接触的地方传来一股刺骨的凉,这确确实实把阑意惊了一跳,条件反射地哎呦了一声,他反应很快,在皇帝抬头看他之前摆好了疼歪了嘴的表情。
太子萧泽见此,终于被引动了慈父之心,他用衣袖轻轻为阑意擦拭去额头上的汗珠,回头略带些歉意地跟皇帝禀报说:“父皇,儿臣带阑意去寻太医看看吧?”
事情已经发生了,该扫兴其实已经扫了,索性也不怕更多。
他看着阑意疑惑地嘀咕道:“这事儿确实是稀奇,看起来既没损伤外皮,又没伤筋动骨,怎么能疼成这样呢?”
阑意心里大叫不要,可是自己作的开头就要自己去负责收尾。
他趁着两个男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他脚腕上的时候,悄悄瞥了一眼师父跟那个不知名男子所待的孤亭,只见两团素白的光晕团子明显已经分开,呈现出一坐一立的样子。
站着的那个纤细一些,正往这边看着。
唉,他都这样豁出去演了,他们明明听见了怎么还不走呀!
这时候,心头如同火烧火燎一般的阑意注意到师父朝着这边点了点头,同时,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:辛苦啦,回去给你做烤兔子吃,你可以先跟你爹爹亲近一会儿,师父这儿不用担心。
阑意一愣,下意识想到了在山上时听见师兄们提起过的传音入密,忍不住对姐姐师父更添了一丝崇拜,那,既然师父都吩咐了,弟子只好照办咯。
他扬起小脸,像求助又像撒娇地朝着太子萧泽伸出双臂,“父王,抱……”
孩子稚嫩的语气一瞬间砸蒙了在场的两个人,听在耳朵里,就像有只幼猫正在从里面抓挠着心脏。
萧泽神色微怔,阑意几乎以为自己玩得过了,正要反悔的时候,却见这位从来不跟他亲近的父亲已经弯了身,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。
也直到手臂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,萧泽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听了这小子的话。不知怎的,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以前兰氏同他告状的话,说阑意这小子好吃懒做,一个人能抵五六个成年壮汉的饭量。
那时候他是一点都不信,如今真的把这孩子掂在手里才发现,果然是个胖小子!倒不是说他真的是体型胖硕,而是分量特别沉。
太子也是曾经带过兵打过仗的人,能拉动三石弓,在男子中算是傲人的战绩了。
可是这样出色的臂力仍然能明显地感受到阑意的重量,偏偏又是这样瘦小的体型,可见这小子骨肉相当凝练,是个练武的好材料。
萧泽见此不禁心喜,突然又想起来这个唯一的儿子现在已经被国师选走了,不禁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,神色郁郁。
皇帝想不到他抱起孩子的这阵工夫里,心里居然还出了这么多弯弯绕绕,只以为他这是心疼孩子的表现,于是挥了挥手说:“快带他去看看,小李子,你先回去传太医吧。”
不远处的草木簌簌作响,跪行出一名太监,应诺一声爬起来回去通知了。
阑意啜泣声没歇,眼巴巴看着小李子走了,他问:“天儿这么冷,皇爷爷不跟我们一块走吗?”
皇帝以为他在关心自己,脸色微缓道:“不了,皇爷爷想去亭子那边看看。”看看究竟是谁趁着夜半无人的时候,玷污了这个美好的地方。
宫里的人都知道,皇帝在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夜半私会,在早些年有个极受宠的贵妃娘娘,就是因为夜间与太医苟合被他带人当场抓获,太医被判处宫刑后侥幸活着,于是又拖去菜市场,经了三百九十六刀,终于断了气。
贵妃被幽禁了一些时日,听说了太医的死讯后,白绫一缠,上吊追随情郎而去,留下一个病恹恹的儿子,直到今天都还说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皇帝的亲生骨肉。
太子思及往事,心下唏嘘,虽然好奇亭子里待的究竟是谁,可是老父已经发话,幼子亦在怀中,于是知趣地告退走了。